从词语的表面来说，“进步”是一个空间概念。进是向前，步是步子，两个字合起来，就是向前迈出步子，意味着空间位置的改变。

不过，从实际的语言社会运用来说，进步是一个时间概念，表示事情总是向好的方向变化。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信念，就是“进步主义”，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不管什么东西，都会变得更好，现在胜过过去，未来比现在更美好。

显然，进步主义是一种乐观主义。在它的视野下，未来是光明的、辉煌的，完全可期。另一方面，进步主义又是积极的，未来不仅可期而且可为，因为可期所以也值得作为。这样看，与其说进步主义相信的是未来，不如说相信的是人之于未来将起到的作用。因此，进步主义与宿命论不相容，不坐等未来的美好自然发生，而是要去行动，行动可以改善一切，从而实现进步。

(相关资料图)

进步主义是在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。18世纪以来，人类经济、科技、文化、思想、社会、政治形态都发展出迥然有异于过去的形态，城市化、工业化、全球化浪潮持续推进，“人胜天，今胜昔”可见可感，哪怕再有“思古之幽情”，也无法否认现代化不仅使“人类”这一类群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数量，而且普遍生活得比过去更有保障。

进步主义也是一种历史观。它不仅使人从现代化以来的进步史中展望未来，而且让人去解释前现代化的历史，包括自然史、生物史和社会史。从自然史来说，地球从一颗普通的太阳系行星发展出足以产生生命的环境；从生物史来说，从简单有机物进化出人类这样一种智慧生命；从社会史来说，人类从奔突于荒野发展到主宰万物，并演进出越来越精细的社会结构，使自身发展得更好。

在进步主义的框架下，时间获得新的意义。时间不再只是万事万物的容器，不再只是万事万物交替呈现的形式，也不再只是生命如过客般经过的场景，而是一个可以有效使用的资源、应该积极利用的财富。时间的资源化，意味着时间可以被定价，也可以被“开源”（健康、长寿、生育并培养更多的工作人口等），也可以被“节流”（合理安排事项、通过机器替代提高效率等）。

革命、改良、创新等等，都是进步主义范畴的观念。哪怕保守主义、复古主义，其实也可以视为进步主义的镜像表现。可以说，现代化进程开启以来，进步主义就成了一种普遍的意识，林林总总的现代思潮要么是进步主义的，要么是应对进步主义的，没有哪一种思潮能外在于进步的潮流。

在进步主义的乐观氛围下，悲观主义要么被视为疾病，要么就只剩下美学意义上的价值，而基本不具有现实的操作性。显而易见的是，如果悲观主义是值得信奉的，那么人的行为就没有价值，人的主体地位就无法证实。如果人的主体性被取消，那么他就连选择自己是消极还是积极都不可能，因为选择本身也得是主体的一种积极行为，由此，人就真的只剩下一种必然性，那就是完全被锁定（而不是选择）在无所作为之中。

进步主义并非没有反思的必要。作为进步主义镜像的那些观念，对认识进步主义的弊端至少有提神醒脑的作用。例如，对人力的迷信可能导致灾难，对“人是目的”的片面强调可能摧毁自然，过度强化人的主体性可能产生社会离散，过于强调积极作为可能带来内在的自我价值焦虑和“被逼进步”的压迫感，进步主义谱系上的各种观念可能在竞争性思想市场上走向激进加速，甚至反噬自身。

反思进步主义不意味着要抛弃进步主义。反对“人类中心主义”，建构“生态主义”“环境正义”，相信“增长有极限”等等，都有一个基本的理念，就是为着更美好的未来。仅此，就意味着对未来仍然抱有一种开放的态度，未来有美好的可能性值得去争取，这与认为未来早已注定、万物已在命定的循环之中，因而最好是躺平领受规定的命运有着本质的区别。

进步主义认为未来有不确实性，但人的行为能使美好成为确定性。进步主义不相信太阳底下无新事，而相信未来有许多新的东西、前所未有的东西。只是在进步主义的观念下，才有“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”“从美好走向更加美好”的认识。时间是用于创造历史和未来的，而不是用于让已经出现过的东西轮番再现。

（作者：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。长江日报评论员，高级记者。）

【编辑：张靖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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